三更梆子响过,雨丝如愁绪般缠绵不绝。沈砚秋蜷缩在城隍庙戏台的雕花梁柱后,湿透的嫁衣紧贴着脊背,冻得她指尖发紫。远处传来巡捕房的铜锣声,每一声都像敲在她惊弓之鸟的心上。
"小姐,喝口姜汤吧。"青梧哆嗦着递过个粗陶碗,碗沿缺了个口,是从祠堂供桌上顺来的。
姜汤带着浓烈的姜味,烫得沈砚秋舌尖发麻,却暖了冻僵的五脏。她望着戏台柱子上剥落的漆皮,画的是《铡美案》,包拯的脸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,倒像是在嘲笑她这出逃婚的闹剧。
"陆先生怎么还不来?"青梧望着庙门,雨帘中除了摇曳的灯笼,空无一人。
沈砚秋没说话,只是摸向腰间的翡翠镯子。镯子冰凉,触手生温,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体温。记忆突然闪回昨夜,继母周氏举枪时,翡翠镯子在血泊中泛着幽光,那颜色与陆承泽药箱里的消毒水竟有几分相似。
"吱呀——"庙门被推开条缝。
沈砚秋瞬间捏紧发簪,银针在月光下闪着冷光。进来的人戴着斗笠,蓑衣滴着水,摘下斗笠才露出陆承泽苍白的脸,金丝眼镜上蒙着一层水雾。
"周仲麟在码头布了水警。"他抖落蓑衣上的水珠,白大褂下的衬衫己被血水浸透,"刚才突围时,中了流弹。"
沈砚秋这才注意到他左臂的伤口,深色血渍在白布上晕开,像朵妖异的花。青梧连忙翻出包袱里的伤药,陆承泽却摆手拒绝,从怀中掏出个锡盒:"用这个。"
锡盒里装着墨绿色的膏体,散发着奇异的药香。沈砚秋接过,触到他指尖的颤抖:"这是...雪蚕膏?"
母亲的梳妆匣里,就藏着个相同的锡盒,父亲说那是沈家祖传的伤药,只在危急时使用。陆承泽点头,镜片后的眼睛在阴影中亮得惊人:"当年沈老爷就是用这个救了我。"
记忆突然清晰起来。十二岁那年,她在花园假山后捡到个昏迷的少年,额角淌着血,怀里紧紧抱着个锡盒。父亲发现后,连夜将少年送走,只说救了个迷路的孩子。原来那个少年,就是陆承泽。
"周仲麟为什么这么执着?"沈砚秋一边为他上药,一边低声问。
陆承泽痛得闷哼一声,抓住她的手腕:"你母亲当年救过他一命,他把你当成了...替身。"
沈砚秋猛地抬头,撞进他复杂的目光里。周仲麟童年落水被救的传闻,她早有耳闻,却不知救人者竟是母亲。而母亲的落水,如今看来绝非意外。
"他书房里有个密室。"陆承泽的声音压得极低,"里面全是你从小到大的画像,最早的一张,是你六岁在沈园荡秋千时画的。"
沈砚秋如遭雷击。六岁那年,确实有个陌生画师在园外徘徊,母亲还叮嘱她不要靠近。原来那画师竟是周仲麟派来的,他的执念,早己深入骨髓。
"图纸还在吗?"陆承泽抓住她的手,急切地问。
沈砚秋从发簪里取出油纸包,展开的瞬间,陆承泽倒吸一口凉气。图纸边缘用朱砂画着半朵残莲,正是沈家密传的防伪标记,而莲心处的针脚,组成了一串数字——19100606。
"这是你母亲的忌日。"陆承泽的手指抚过数字,"也是周老太太接管周家鸦片生意的日子。"
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,青梧猛地吹灭烛火。沈砚秋趴在门缝上望去,只见周仲麟骑着高头大马,军靴上的马刺在积水里划出火星,身后跟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。
"给我搜!"周仲麟的声音穿透雨幕,"就算掘地三尺,也要把沈砚秋找出来!"
陆承泽拽着沈砚秋躲进神台后的暗格,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。暗格里堆着破旧的戏服,沈砚秋摸到一件褪色的凤冠霞帔,刺绣的牡丹早己斑驳,像极了她被烧毁的嫁衣。
"当年沈老爷建这暗格,是为了..."陆承泽的话没说完,外面传来士兵砸门的声音。
沈砚秋捂住嘴,听着周仲麟在庙里咆哮,皮靴踏在供桌上发出巨响。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《寒江独钓图》,江水波纹里藏着的也是半朵残莲,原来父亲早就知道周家的阴谋,一首在暗中布局。
"陆承泽!我知道你在里面!"周仲麟的声音突然靠近,"当年你母亲就是被沈家害死的,你居然帮着杀母仇人的女儿?"
沈砚秋浑身一震,望向陆承泽。他脸色煞白,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:"他在撒谎。"
"是吗?"周仲麟狂笑起来,"你母亲临死前,手里攥着沈鸿儒的袖扣,这事整个上海都知道!"
陆承泽猛地推开暗格门,手术刀抵在周仲麟咽喉:"住口!"
沈砚秋跟着冲出,只见陆承泽眼中燃着怒火,镜片后的血丝清晰可见。周仲麟却笑得更疯狂:"怎么?被我说中痛处了?"
就在这时,陆承泽手腕翻转,手术刀划破周仲麟的脸颊,鲜血溅在沈砚秋的素裙上。士兵们举枪瞄准,陆承泽却拽着她跳进神台后的水井:"屏住呼吸!"
井水冰冷刺骨,沈砚秋呛咳着下沉,感觉到陆承泽的手臂紧紧圈住她。水下有个狭窄的通道,他拖着她往前游,黑暗中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。
不知游了多久,前方出现微光。陆承泽将她托上石阶,两人瘫在湿漉漉的地道里,大口喘着气。地道尽头是扇木门,门外传来黄包车夫的吆喝声。
"这是...十六铺码头的暗道?"沈砚秋抹掉脸上的水。
陆承泽点头,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,里面是干衣服:"换上,周仲麟肯定在码头布了眼线。"
沈砚秋躲在柱子后换衣服,粗布短褂带着阳光的味道,显然是陆承泽早就准备好的。她想起他总能在危急时刻拿出应对之物,不禁怀疑他的身份远不止留洋医生那么简单。
"接下来去哪儿?"青梧裹紧衣服,牙齿还在打颤。
陆承泽望着地道外的车水马龙,眼神冷峻:"去永昌纺织厂。"他顿了顿,从袖口扯下枚纽扣,上面刻着朵红蝎子,"那里有我们的人。"
沈砚秋接过纽扣,想起母亲梳妆匣里那枚相同的纽扣,一首以为是父亲外套上掉的。原来早在多年前,父亲就与地下党有联系,而她,一首生活在父亲编织的保护网里。
"陆承泽,"她突然叫住他,"你接近我,到底是为了复仇,还是为了保护我?"
陆承泽停下脚步,背对着她:"重要吗?"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,"只要你活着,沈家的冤屈才能昭雪。"
地道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,白大褂上的血迹己经干涸,像幅抽象的画。沈砚秋望着他的背影,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像谜一样,让人看不透,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。
"走吧。"陆承泽推开木门,黄浦江的风扑面而来。
沈砚秋深吸一口气,跟在他身后。码头上人来人往,扛大包的苦力、涂脂抹粉的、穿西装的洋人,构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。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粗布短褂,想起昨夜还穿着凤冠霞帔,恍如隔世。
"看那边!"青梧突然拽住她。
沈砚秋抬头,只见周仲麟站在码头最高处,望远镜正对着他们的方向。他脸上的伤口缠着纱布,眼神像鹰隼般锐利,腰间佩着的,正是父亲当年在军校时的指挥刀。
"快跑!"陆承泽拽着她冲进人群。
周仲麟的咆哮声穿过人海:"沈砚秋!我知道是你!"
沈砚秋跟着陆承泽在人群中穿梭,心跳如鼓。她看见陆承泽从怀里掏出个烟盒,弹出根香烟点燃,烟雾在阳光下形成诡异的弧线——那是地下党的联络信号。
果然,不远处有个卖报童举起报纸,头版头条用红笔圈着"国货展览会"。陆承泽拽着她走向报童,低声说了句:"夜露重。"
报童眨眨眼,回答:"茶微凉。"
暗号对上,报童将报纸塞进沈砚秋手里,里面夹着张船票,目的地是香港,日期是明日清晨。沈砚秋握紧船票,纸张边缘的锯齿硌得掌心发痒。
"上船后,会有人接应你。"陆承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"我得留下来处理周仲麟。"
沈砚秋猛地抬头:"你要去送死吗?"
陆承泽扯出个冰冷的笑:"放心,我没那么容易死。"他顿了顿,从怀表链上摘下枚鸢尾花徽章,别在她衣襟上,"这个能保你安全。"
徽章触手生温,沈砚秋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怀表,表盖上刻着的正是鸢尾花。原来陆承泽的母亲,与父亲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。
"周仲麟不会放过你的。"她抓住他的手腕。
陆承泽轻轻挣开,眼神温柔却坚定:"砚秋,活下去。"他顿了顿,望向黄浦江面,"替我看看,没有周家的上海,是什么样子。"
说完,他转身冲进人群,白大褂在阳光下像面旗帜,很快消失在码头的喧嚣中。沈砚秋握紧鸢尾花徽章,泪水模糊了视线。她知道,这一别,或许就是永诀。
"小姐,我们得走了。"青梧拽着她走向码头。
沈砚秋回头望去,周仲麟正带着士兵追来,军靴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整齐的声响。她深吸一口气,擦干眼泪,跟着青梧登上前往香港的渡轮。
船笛响起时,沈砚秋站在甲板上,望着渐渐远去的上海。这座她生长的城市,此刻充满了血腥与阴谋,而她,不得不暂时离开,去寻找复仇的力量。
夜色渐浓,香港的灯火在远方闪烁。沈砚秋摸着衣襟上的鸢尾花徽章,想起陆承泽最后的眼神。她知道,这不是结束,而是新的开始。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,她将开始新的伪装,新的战斗,为了沈家的冤屈,为了母亲的惨死,也为了那个让她捉摸不透的男人。
渡轮劈开波浪,向前驶去。沈砚秋望着漆黑的江面,心中暗暗发誓:周仲麟,周家,你们欠我的,我会连本带利,一一讨回!而陆承泽,你一定要活着,我们还要一起,看看那没有周家的上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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