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顾清寒推开那扇用铁皮加固过的门时，夕阳的余晖正从狭窄的窗户挤进来，给这间由废弃岗亭改造的“家”，镀上了一层虚幻而温暖的金色。
空气中，飘散着浓郁的肉汤香气。
厨房里，一个高大而挺拔的背影正在忙碌着。
是夜玄。
他围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，正专注地用一把破旧的菜刀，将一块不知名的怪兽肉切成均匀的薄片，动作笨拙，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认真。
那一瞬间，顾清寒感觉自己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，连同那颗在模拟舱中被恐惧与绝望反复碾压的心脏，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。
她回来了。
回到了有哥哥的地方。
她身后，活泼的顾美玲和沉默的顾天也跟了进来。
“哥！我们回来啦！哇，好香啊！”顾美玲像一只快活的百灵鸟，放下书包就凑了过去。
顾天则默默地将三个人的书包整齐地放在角落，然后安静地坐到那张用木板拼接成的饭桌旁，目光始终落在那道忙碌的背影上，眼神深处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。
“哥。”
顾清寒的声音，褪去了在学校时的冰冷与锋利，变得无比轻柔。
她走到夜玄身边，很自然地拿起旁边的蔬菜。
“我帮你。”
夜玄闻声，缓缓转过头，看到是顾清寒，他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亮了一下，然后咧开嘴，露出了一个干净而纯粹的笑容。
“嗯。”
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，便又回过头去，继续和手里的肉块较劲。
阳光将兄妹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交织在一起，构成了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面。
如果……
如果顾清寒没有去过那个“地狱”，她会以为，这就是生活的全部。
很快，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，几盘简单的炒菜，便被端上了桌。
一家西口，围坐在一起。
这是他们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。
“哥，你猜猜，大姐今天在学校的模拟战力测试，考了多少分？”
顾美玲扒拉着碗里的饭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，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骄傲和崇拜。
夜玄抬起头，呆呆地看着她，显然，“分数”这个概念，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。
他只是很努力地思考了一下，然后笨拙地伸出了一根手指。
“一……分？”
“噗嗤！”顾美玲被逗笑了，连一向沉默的顾天，嘴角也微微勾起。
顾清寒则是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，夹了一块最大的肉，放进夜玄的碗里。
“不是一分啦！”顾美玲挺起小胸脯，无比自豪地宣布，“是九百七十八分！地狱模式！破了我们十七中建校以来的最高纪录！老师说，大姐是百年难遇的天才！”
九百七十八分。
地狱模式。
听到这几个字，夜玄依旧没什么反应，他只是看到妹妹们都在笑，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，那笑容，干净得像个孩子。
仿佛对他而言，妹妹的开心，就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。
笑着笑着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。
他放下碗筷，在身上摸索了片刻，然后掏出了一叠厚厚的、带着褶皱的联盟币，小心翼翼地推到了顾清寒的面前。
“给。”
“这是今天，赚的。”
那一叠联盟币，很厚。
最上面一张的“1000”面额，在昏暗的灯光下，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。
饭桌上的笑声，戛然而止。
空气，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。
顾美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顾天握着筷子的手，猛地收紧。
顾清寒的瞳孔，更是狠狠一缩！
她伸出手，指尖微微颤抖地碰触到那叠钞票。
然后，她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。
一千，两千，一万，三万……
五万！
整整五万联盟币！
这个数字，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，狠狠地砸在了三个人的心上！
五万联盟币！
这笔钱，足够他们在第六区最安全的公寓里租住一年！足够他们未来一整年都不再为食物发愁！足够……买下好几支能救命的基因修复药剂！
可是……
怎么会有这么多钱？
一个念头，不约而同地在三兄妹的心头浮现。
除非……
除非哥哥今天猎杀的，根本不是什么E级的小角色！而是一头……真正的高级怪兽！
顾美玲和顾天震惊地看着夜玄，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。
而顾清寒，她看着眼前这厚厚的一叠钱，脑海中却“轰”的一声，炸开了！
五万联盟币……
黑市里，一头普通的D级怪兽，处理干净后，差不多就是这个价钱。
D级怪兽……
灰雾沼泽……
那个念头，如同一道九天惊雷，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！
她今天早上，还以为哥哥只是去沼泽外围，猎杀一些E级的“穿甲蠕虫”或者“腐食鼠”。
可现在，这五万联盟币，就像一个最残忍的证据，无声地告诉了她一个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真相！
哥哥去的，是灰雾沼泽的深处！
他面对的，是D级的“沼泽潜鳄”！甚至是……更恐怖的存在！
一瞬间，模拟舱里那冰冷、粘稠、令人窒息的灰色雾气，再一次将她吞没！
耳边，仿佛又响起了C级“幻音蚊”那能制造幻觉的尖锐嘶鸣！
脚下，仿佛又感觉到了那些滑腻的腐皮水蛭钻出泥沼时的冰冷触感！
眼前，仿佛又出现了那头高达十米，由无数尸骸和眼球构成的B级“百目淤泥怪”！
那令人绝望的威压！
那避无可避的腐蚀酸雨！
那足以拍碎装甲车的巨大触手！
她，顾清寒，十七中的第一天才，燃烧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和力量，赌上了一切，才在那片地狱里，险之又险地斩杀了那头B级怪兽！
出来的时候，她全身虚脱，精神力几乎崩溃！
那仅仅是……模拟！
而她的哥哥……
她那个被所有人称为“傻子”的哥哥！
他今天早上，一个人，提着一把破刀，走进的是真实的地狱！
他没有模拟器提供的安全保障！
他没有失败后重来的机会！
他面对的，是真正的利爪，真正的毒液，真正的死亡！
他去那里，不是为了什么荣耀，不是为了什么突破。
仅仅是因为……美玲随口说了一句，想吃鱼。
然后，他拖着一头D级怪兽的尸体回来，换了这五万联盟币，像个邀功的孩子一样，摆在她的面前。
“咕咚。”
顾清寒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。
她猛地抬起头，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夜玄的身上。
她看到了他脖颈处一道浅浅的、几乎看不见的血痕。
她看到了他卷起的袖口下，手臂上有一片不正常的红肿。
她看到了他端起碗时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，在不经意间，轻微地颤抖了一下。
这一切，在之前看来，是那么的微不足道。
可在此刻，每一个细节，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地烙在她的心上！
这五万联盟币，不再是钱。
它是哥哥身上的一道道伤口！
是他在泥沼中翻滚时溅起的血花！
是他在生死一线间，用命换回来的勋章！
他究竟……经历了怎样的战斗？
他究竟……杀了多少只怪兽？
他又是如何……在那片连她都感到绝望的地狱中，活下来的？
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与后怕，如同最汹涌的潮水，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，让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那份刚刚创造了历史记录的骄傲，那份对自己实力的自信，在这一刻，被这沉甸甸的五万联盟币，冲击得粉碎！
她看着夜玄那双依旧纯澈茫然的眼睛，第一次，对自己的“强大”，产生了怀疑。
她捧着这足以改变他们一家命运的钱，却感觉自己的手，正在被无形的火焰，灼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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