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山珍宴”的地下三层，是一个刚刚浇筑完成的巨大空间。按照方志强的设想，这里未来会是整个餐厅最顶级的酒窖和食材库。但此刻，这里却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全世界最坚固的审讯室。
没有刺眼的灯光，没有冰冷的刑具，甚至没有一张审讯椅。
空旷的地下室中央，只摆放着一张从工地随便搬来的木桌，和两把椅子。张凡和K，相对而坐。K的手脚并没有被捆绑，但他的西肢关节，都被耗子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卸掉了，使不出一丝力气，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。
刘三、张二牛和耗子守在几十米外的唯一出入口，像三尊门神，隔绝了这里与外界的一切联系。
“三哥，你说凡哥在里面跟那洋鬼子聊啥呢？”耗子有些好奇，他擦拭着手里那根立了功的钢筋，那钢筋被他打磨得锃亮，仿佛一件艺术品。
“还能聊啥，肯定是在问他，是哪个王八蛋派他来的。”刘三摸出一包烟，递给张二牛一根，“不过凡哥这审人的法子，跟咱们以前在队里学的不一样。不打不骂的，能管用？”
“凡哥的本事，你学不来。”张二牛瓮声瓮气地说道，他那张憨厚的脸上，此刻写满了对张凡的绝对信任，“凡哥说能行，就一定能行。”
地下室内，张凡给K倒了一杯水，推到他面前。
“你的雇主，郭同海，给了你三倍的市价。但这笔钱里，不光有让你杀我的费用，也包含了让你在任务失败后，永远闭嘴的费用。”张凡没有问任何问题，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K的瞳孔猛地一缩。他看着张冷漠的脸，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这个细节，只有他和郭同海的中间人知道。这是顶级“清道夫”的行规，高昂的报酬，也意味着高昂的风险和绝对的保密。郭同海的意思很明确，事成，皆大欢喜；事败，K就必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，不能留下任何牵连到他的线索。
“他不是一个好的雇主。”张凡继续说道，他的声音很平淡，却像一把手术刀，精准地剖开K内心最深处的防御，“他只把你当成一颗用完即弃的子弹。而我，不一样。”
K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，他想开口，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面对的，不是一个审讯者，而是一个全知的神明。
“你六岁的时候，你母亲经常在周末给你做罗宋汤，她喜欢在里面多放一些甜菜根，因为你喜欢那种甜丝丝的味道。你父亲是个钟表匠，他的工作台就在窗边，阳光照进来，空气里总是飘着一股机油和金属混合的气味。你很怀念那种味道，对吗？”
K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
罗宋汤……甜菜根……钟表匠父亲……
这些被他埋藏在记忆最深处，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画面，此刻被张凡用最平淡的语气，一帧一帧地描绘出来，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。
这不是审讯，这是精神上的凌迟。
“你十三岁那年冬天，为了给你母亲买一支她很喜欢的口红当生日礼物，你偷了邻居家晾在外面的一件大衣，卖了二十马克。你因此被你父亲用皮带抽了一顿，但你母亲拿到口红的时候，笑得很开心。从那时起，你就明白，为了达到目的，规则是可以被打破的。”
“够了！”K终于嘶吼出声，那声音沙哑而绝望，像是濒死野兽的哀鸣，“你到底是谁？你到底想干什么？”
“我不想干什么。”张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，“我只是想让你明白，我知道你的一切。你的过去，你的现在，甚至，你的未来。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K的身边，俯下身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：“我知道，你在苏黎世的银行保险柜里，存了一笔钱。那是留给你妹妹的。她叫安娜，在慕尼黑大学学艺术史，她以为你是一个常年在外的地质勘探员。你每年都会匿名给她寄一张明信片，和一笔足够她安心生活学习的钱。你最大的恐惧，不是死亡，而是有一天，安娜会知道她哥哥的双手，沾满了鲜血。”
“轰！”
K的大脑彻底炸裂，一片空白。
安娜！
这个他心中唯一的，也是最柔软的禁地，被对方轻而易举地一语道破。
他所有的骄傲，所有的冷酷，所有的职业素养，在这一刻，被彻底击得粉碎。他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衣服和皮肤，只剩下颤抖灵魂的婴儿，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面前。
他输了，输得一败涂地，输得毫无尊严。
张凡首起身，重新坐回椅子上，静静地看着他。他没有再说话，只是等待着。他知道，K的心理防线，己经彻底崩塌了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地下室里，只剩下K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。
终于，他抬起头，那双曾经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里，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彻底的，认命般的死寂。
“你想知道什么？”他开口了，声音干涩无比。
“我不想知道什么。”张凡摇了摇头，“我想给你一个选择。”
K愣住了。
“郭同海这样的人，是这个世界的毒瘤。他用金钱和暴力，腐蚀规则，践踏生命。而你，卡尔，你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。这把刀，用在毒瘤身上，是手术刀。用在好人身上，就是凶器。”张凡的目光变得深邃，“我给你一个机会，让你从一把凶器，变成一把手术刀。”
“为我工作。”
K的眼睛里，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不解。他不明白，为什么对方不杀他，不折磨他，反而要雇佣他。
“我不需要一个杀手。”张凡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，“但我需要一个专家，一个懂这个灰色世界运行规则的专家。我需要你帮我建立一套全世界最顶级的安保体系，需要你帮我训练一批能应对任何威胁的安保人员，需要你用你的专业知识，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，捍卫我想建立的秩序。”
“郭同海把你当工具，我给你一个机会，让你重新成为一个‘工匠’。一个守护者，而不是毁灭者。”张凡的声音里，带着一种奇异的，令人信服的力量，“至于安娜，她会顺利毕业，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史学家。她会拥有一个平静而幸福的人生，永远不会知道她哥哥的另一面。这是我对你的承诺。”
K死死地盯着张凡，他想从对方的眼睛里，看出一丝一毫的欺骗和虚伪。
但他没有看到。他只看到了一片坦诚的，如同深海般的平静。
他沉默了很久很久。
然后，他缓缓地，闭上了眼睛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点了点头。
“郭同海，有一个‘死士计划’。”K的声音，恢复了一丝职业性的冷静，“他不仅仅是雇佣了我。他还准备了一个后手。如果我失败，或者他本人遭遇不测，一个隐藏在瑞士银行服务器里的加密文件包，就会自动解密，并发送给全世界各大媒体和情报机构。”
张凡的眉毛微微一挑。
“文件包里，有他这些年来，官商勾结，行贿洗钱的所有证据。其中，涉及到了冀省乃至北方好几个省份的大批官员和商人。这份文件一旦曝光，会引发一场巨大的地震。他想用这种方式，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。他认为，没人敢动他。”
“他以为，这是他的‘王炸’。”K的嘴角，露出了一丝自嘲的苦笑，“但他不知道，他面对的，到底是什么样的对手。”
张凡的脸上，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。
“现在，”他看着K，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名为“掌控”的光芒，“这张‘王炸’，是我的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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