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谢府静得能听见露珠从叶片滑落的声音。黄娇娇穿着粗布衣裳，站在后院小门外，最后一次回望生活了两辈子的宅院。凤儿蹲在她面前，眼泪把衣襟打湿了一大片。
"小姐...再等等好不好？等夫人醒了..."
"不行。"黄娇娇将字条塞进凤儿手里，"谢夫人若知道，定不会让我走。"
她踮起脚，用小手擦去凤儿的泪水："照顾好夫人。若我...若我回不来，你就说我去乡下养病了。"
远处传来两声布谷鸟叫——是陈司令安排的暗号。黄娇娇深吸一口气，拎起小包袱转身离去。包袱里除了一套换洗衣物，还有那枚铜钱、半块桂花糕，以及陈司令给的一张写有上海联络地址的字条。
城墙根下，一个穿短打的精瘦汉子正在等候。见到谢娇娇，他恭敬地行了个礼："小姐，我是陈司令麾下赵三，奉命护送您去上海。"
黄娇娇点点头，任由赵三将她抱上一辆运菜的板车，藏在几个空竹筐下面。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像是碾在她心上，兴州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。
...
火车站人声鼎沸。赵三用一块旧毛毯裹着谢娇娇，混在人群中挤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。三等车厢里挤满了逃难的百姓，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恐惧的味道。
"小姐忍忍。"赵三找了个角落坐下，将谢娇娇护在里侧，"十个小时就到上海了。"
黄娇娇蜷缩在毛毯里，透过缝隙观察西周。斜对面坐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，正专注地看报纸；过道那边是一家五口，母亲怀里婴儿的哭声撕心裂肺；更远处几个穿学生装的青年正低声讨论着什么，脸上写满愤慨。
列车鸣笛启动的刹那，黄娇娇突然感到一阵心悸。她下意识摸向胸口的铜钱——它正微微发烫，仿佛在预警什么。
果然，列车刚驶出兴州地界，前方就传来刺耳的刹车声。乘客们惊慌张望，只见一队日-兵正在前方设卡检查。
"所有人出示证件！"一个军官用生硬的中文喊道，"违抗者就地枪决！"
赵三脸色大变，迅速将黄娇娇塞进头顶的行李架："小姐千万别出声！"
黄娇娇蜷缩在几个包袱之间，透过木板缝隙看到日本兵挨个盘查乘客。当查到赵三时，他故意大声咳嗽引起注意，然后假装掏证件摸向腰间——军官立刻拔枪，赵三趁机撞开车窗跳了出去！
"八嘎！追！"
一阵杂乱的枪声和脚步声远去，车厢里鸦雀无声。黄娇娇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。赵三凶多吉少，而现在她彻底孤身一人了。
检查仍在继续。一个日-兵用刺刀随意挑开行李，离黄娇娇越来越近。恐惧如潮水般涌来，她感到熟悉的灼热感从肩胛骨蔓延全身——又要变身了！
"啊！"隔壁车厢突然传来尖叫。日-兵们立刻被吸引过去。黄娇娇趁机从行李架滚落到座位上，身体己经拉长到八九岁模样。她慌忙用毛毯裹住自己，却撞上了一双惊讶的眼睛。
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！他手中的报纸垂下，露出袖口一闪而过的疤痕——形状像被剜去的鹰形印记。
"小姑娘，你..."男人压低声音，"需要帮助吗？"
黄娇娇警惕地往后缩。男人却从怀中掏出个皮夹，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赫然是谢府全家福，谢老爷站在正中，而这男人就站在谢老爷身侧！
"我姓林，是谢远峰的朋友。"他推了推眼镜，"谢少爷成亲时，我去过谢府见过你。"
黄娇娇没有印象，但照片确实是真的。她犹豫片刻，点了点头。林医生迅速脱下外套裹住她变大的身体，同时将一个医疗箱放在两人之间。
"检查的来了，别说话。"他低声嘱咐。
日-兵来到他们面前时，林医生流畅地用日语交谈，出示了一张盖着军部印章的通行证。士兵们恭敬地行礼退开，去搜查下一节车厢了。
"谢...谢谢。"黄娇娇声音嘶哑。她的身体己经停止变化，维持在十二三岁的模样，但衣服明显不合身了。
林医生从医疗箱取出一支针剂："需要稳定剂吗？我看得出你经历过什么。"
黄娇娇浑身一僵："你...你知道？"
"特殊药物导致的生长异常，对吗？"林医生声音很轻，"我在圣玛利亚医院见过类似病例。谢兄去上海，也找过治疗方法。"
列车再次启动，摇晃的车厢里，黄娇娇陷入两难。这个林医生似乎真的了解她的情况，但他袖口的疤痕和那支可疑的针剂...
"你手腕上的伤..."她试探地问。
林医生下意识拉了拉袖口："做实验时不小心。"他转移话题，"你去上海找谁？"
"谢景行。"谢娇娇故意道，"我哥哥。"
林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："李盛棠...不，谢景行现在很危险。青帮和日本特务都在找他。"
他怎么会知道李盛棠这个名字？黄娇娇心跳加速，李盛棠，到底是谁？梦里有他，可真实的人目前并未见过。
而且，林医生为什么知道这号人物，难道..…守界人真的存在？梦里见得人都是真实的写照？
"为什么帮我？"她首视对方的眼睛，先不管那么多，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林医生沉默片刻，从医疗箱夹层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："因为你父亲救过我妹妹的命。这是张公馆的地下室平面图，你哥哥被困在那里。"
黄娇娇展开纸条，上面精确标注了通道和暗门，其中一个房间被红圈标出，旁边写着"幻影药剂"。
"这是什么？"
"日-研发的升级版致幻剂。"林医生声音更低了，"能在短时间内控制大批人群。他们计划在血月之夜投入兴州水源。"
和陈司令收到的警告一致！黄娇娇握紧铜钱，它又开始发烫了。
"你到底是..."
"嘘。"林医生突然按住她的手，"有人在监视我们。"
黄娇娇余光瞥见车厢连接处站着两个穿西装的男子，正不时看向这边。其中一人右耳缺了半块——正是地宫中追杀她的黑衣人之一！
"到上海后跟我走。"林医生凑近她耳边，"我有办法让你安全见到谢景行。"
列车鸣笛，窗外出现密集的厂房和烟囱。上海快到了。黄娇娇必须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：是相信这个神秘的林医生，还是独自冒险寻找谢景行？
铜钱在掌心越来越烫，几乎要灼伤皮肤。恍惚间，她似乎听见小黄娇娇的声音："姐姐...钥匙在蝴蝶里..."
黄娇娇摸了摸肩胛骨的胎记，突然有了主意。她假装咳嗽，趁机将铜钱滑入林医生的医疗箱夹层——如果他真是守界人，一定会认得这个；如果是敌人，至少关键线索不会落入其手。
"林医生，"她抬起头，露出天真的笑容，"我跟你走。"
列车缓缓驶入上海北站。月台上人头攒动，穿制服的警察和便衣特务随处可见。林医生拎起医疗箱，另一只手绅士地扶住黄娇娇手肘："跟紧我。"
走出车厢的刹那，黄娇娇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是陈司令派来暗中保护她的士兵！对方也认出了她，正要上前，却被两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拦住去路。
林医生的手微微收紧："别回头，有人跟踪。"
黄娇娇心跳如鼓，紧跟着林医生穿过拥挤的北站广场，余光不时扫视周围。终于，那个缺耳朵的黑衣人不见了，但危险的感觉如影随形。
"我们去哪儿？"她小声问。
林医生没有回答，突然拽着她拐进一条小巷。七拐八绕后，他们停在一家西药房后门。林医生敲了三长两短的暗号，门悄无声息地开了。
"林大夫！"一个穿白褂的学徒模样的青年惊喜道，"货都备好了，就等您..."
林医生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，警惕地看了眼黄娇娇："先准备注射器，再烧些热水。"
药房内间堆满贴着日文标签的木箱。黄娇娇假装好奇地凑近，看清了"特殊药剂""实验用"等字样，胃部一阵绞痛——这和兴州实验室的药品一模一样！
"坐。"林医生指了指诊疗椅，从医疗箱取出那支蓝色针剂，"这会帮你稳定身体变化。"
黄娇娇后退半步："这是什么？"
"X-37中和剂，能抑制你体内的药物反应。"林医生推了推眼镜，"不信的话..."
他突然从箱底摸出个东西——正是黄娇娇偷偷放进去的铜钱！此刻铜钱上的符文正泛着诡异的红光。
"你故意留下这个，是在试探我，对吗？"林医生苦笑，"聪明的姑娘。"
他从自己怀中取出另一枚铜钱，两枚铜钱刚一接近，就"咔"地一声吸在一起，拼合成一个完整的圆。拼接处浮现出细如发丝的金线，在空气中投射出一幅立体地图——张公馆地下通道的全息影像！
"这是..."黄娇娇呼吸急促。
"守界人的'双生钱'。"林医生卷起袖子，露出手腕上那个可怕的疤痕，"我曾经也有印记，为了活命，自己剜掉了。"
黄娇娇死死盯着地图上闪烁的红点——那应该就是谢景行被关的位置。但眼前这个人值得信任吗？
"你到底是谁？"
"林书墨，圣玛利亚医院药理主任，前守界人组织东南区执事。"他声音低沉，"也是...谢景行的启蒙老师，十年前，我便秘密培养景行为下一届守界人，景行的别名为李盛棠，可没想到我们中出了叛徒，有人想独吞皇陵。"
没想到李盛棠和谢景行竟是同一人，怪不得两人如此相似。
"现在他困在张公馆地下的镜室。"林医生收起铜钱，"幻心镜的碎片被日本人制成了控制人心的武器，今晚血月，他们要进行大规模测试。"
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。学徒慌张跑进来："巡捕房在搜这条街！说找一个小姑娘！"
林医生迅速将两枚铜钱塞给黄娇娇："从后门走，沿着霞飞路到杜美公园，有棵老槐树，树下埋着进入张公馆密道的钥匙。"
"你呢？"
"我引开他们。"林医生从药柜深处取出一把手枪，"记住，血月当空前必须救出谢景行，否则镜力全开，他的意识会被永远困在镜中。"
黄娇娇刚要从后门溜走，林医生突然叫住她："等等！你肩上的胎记...是'门钥'对吗？"
黄娇娇迟疑地点头。
"镜童...小黄娇娇有没有告诉你什么？关于钥匙的用法？"
"她说...钥匙在蝴蝶里..."黄娇娇摸了摸右肩，"要用血..."
林医生脸色骤变："果然如此！听着，只有'门钥'之血能破解镜室封印。但取血会加速你体内的药物反应，可能会..."
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。前门被撞开，杂乱的脚步声逼近。
"走！"林医生猛地推了她一把。
黄娇娇冲进小巷，身后传来打斗声和枪响。她强迫自己不要回头，沿着错综复杂的里弄狂奔。铜钱在掌心发烫，像指南针一样牵引着她前进的方向。
拐过几个弯后，黄娇娇躲在一堆竹筐后喘息。身体又开始发热，她知道又要变身了。这次比以往更剧烈，骨骼生长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。
当痛楚稍减，黄娇娇发现自己己恢复成少女体型。粗布衣裳紧绷在身上，露出纤细的手腕和小腿。她撕下多余布料扎紧衣袖，继续向法租界方向前进。
霞飞路上梧桐成荫，衣着光鲜的男女与黄包车穿梭不息。黄娇娇低着头快步疾行，铜钱的热度突然升高——有人在跟踪她！
透过商店橱窗的反光，她看到身后二十步外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正不紧不慢地跟着。男子右手揣在兜里，隐约可见金属反光。
黄娇娇加快脚步混入人群，拐进一家百货公司。她从侧门溜出，钻入对面的杜美公园。老槐树就在公园深处，树下野草丛生。
铜钱几乎要灼穿她的手掌。黄娇娇跪在树下疯狂刨土，指甲缝里塞满泥垢。终于，她的指尖碰到了金属物体——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！
"找到你了。"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黄娇娇猛地转身，鸭舌帽男子就站在三步之外，手中的枪泛着冷光。更可怕的是，他摘下帽子露出真容——右耳缺了半块，正是地宫中的黑衣人首领！
"三号实验体，宫本大佐很想再见你。"黑衣人冷笑，"特别是听说你能变大变小之后。"
黄娇娇握紧钥匙，感觉体内的力量在恐惧中翻涌。但她必须控制变身时机，否则体力耗尽就真的完了。
"你们把谢景行怎么了？"
"李盛棠还是谢景行？"黑衣人讥讽道，"那叛徒现在是个活死人了，正好当'幻影计划'的测试品。"
他向前一步，枪口抵住谢娇娇额头："把钥匙和铜钱交出来，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。"
千钧一发之际，一道黑影从树上扑下！林医生满身是血，却精准地踢飞了黑衣人的手枪。两人扭打在一起，撞断了旁边的灌木。
"跑！"林医生怒吼，"去张公馆！"
黄娇娇刚要动身，西周突然冒出更多黑衣人——足足七八个，将他们团团围住。更可怕的是，这些人的眼睛全是诡异的灰白色，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。
"被控制的傀儡。"林医生喘着粗气退到她身边，"别被他们碰到，皮肤上有药！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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